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矛盾中的生命力

(虽然知道作业的形式应该是论文,但看完《论语》还是有好多话想说,于是就有了这篇心灵马杀鸡……最近话特多,不造怎么了,到了20年来表达欲最旺盛的时候)


14年暑假,和朋友一起去南京,拜谒了夫子庙。它静静安坐在秦淮河畔,香火旺盛,游人络绎不绝。踏进庙门,青铜的孔子像巍然立于殿前,让人生发出“仰之弥高,钻之弥坚”的感慨;其弟子中十二贤人的汉白玉塑像分列两侧,神态谦和,目视前方。孔子塑像面前,摆着功德箱和香火台。浓重的鸦青色香火袅袅飘起,将孔夫子笼罩在神圣的烟霭中。殿旁的许愿树上密密麻麻地缠着红丝带,已经看不到树枝原本的颜色。垂下的鲜红色丝绦上写满了美好愿望,“金榜题名”、“财源滚滚”、“平安喜乐”,诸如此类,不胜枚举。


我不禁感叹,孔夫子身上承载了多么沉重、多么密集的愿望啊!若他有灵,看到此情此景,又会作何感想呢?对于“名声”,孔子的感觉是矛盾的。两千五百多年前,他曾谦逊地说,“不患人之不己知,患其所不能也。”“我是不怕别人不知道我的,我怕的是自己的本领和才学不够啊!”怀才不遇时,他也感慨,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。”“至死都没能享有盛大的名声,君子引以为恨呀!”一方面,他迫切地渴望被了解,希望世人充分接受自己;一方面,他又觉得,真正的君子无法被百姓全部接受,不如固守自己的精神,砥砺才学。这个矛盾,贯穿《论语》始终,即便高明如他,也无法解决;中庸如他,也无法调和。


如今,他声名远扬,众口交赞,被捧上神坛,供千万人敬仰。可孔夫子会感到欣慰吗?这算是他想要的“名声”吗?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,他的脾气、秉性、情感波澜,全都被抽离了;他的思考、遐想、哲学感悟,又有几人真正能懂?人知之、人赞之、人敬之,这个“之”,指代的并非有温度的孔子本人,而是被神圣化了的一个名字,一个冰冷而高高在上的符号。这诚然非孔子所愿啊!


然而,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他人求全责备呢?在此之前,我也不曾通读《论语》,不曾细细体悟。当外国的朋友问起中国文化时,我会机械地反应,立即说出这样的话:“中国文化深深受到儒家思想的浸润,讲究孔孟之道,讲求仁义礼智信。”然而若是叫我将其中奥义娓娓道来,我便只能承认:我做不到,我对自己身处的文化环境缺乏了解。如此一颗闪光的灵魂,看似被尊重,被冠以中国文化的美名;实则日渐式微,伟大的思想无人问津。孔子他老人家会多么委屈啊!


于是,周二晚上,我捧起了《论语》,窃自希望能够拉近与那颗伟大的思想的距离,能够穿越繁盛的时光与孔子交谈。起初,我的心态是诚惶诚恐的,就像要去采访一个位高权重的长者;随着阅读,我逐渐发现,孔子,就是站在“道”的起点处的老爷爷,高大矍铄,却让人感觉温暖而真切。正所谓“望之俨然,即之也温,听其言也厉”吧。


孔子心里有挣扎,也有矛盾。他所追求的“道”,我私自觉得,是一种在矛盾和冲突中迸发出的生命力。这种生命力不疾不徐,稳重扎实,静水流深,穿越古今,流淌在每个中国人的文化血脉中。这种矛盾具体体现在君子之道中,又通过中庸之道得到调和,使之成为生命力的源泉。倘若君子之道就是躬身实践,那么中庸之道便是方法论了,下面我想依次来谈谈。


为人,孔子讲求君子之道。君子之道首先体现在实干精神。勤学好思,不断为思想招兵买马,才能为自己的灵魂注入生命力;谨言慎行,始终遵礼守信少说多做,才能为他人和社会注入生命力。学习,不仅要思考,更要时常演习、复习、温习、练习,做到“日知其所亡,月无忘其所能”,才能将学到的东西内化为自己的心灵准则。学习的过程是急不得的呀!无欲速,无见小利。只有不急不躁,才能收获富有生命力的学识。“君子务本,本立而道生。”——你要做实事儿,“道”自然就产生了。这一点在今天看来仍有极强的现实意义。很多年轻人都对未来感到迷茫,甚至把这种对未来的迷茫当做自己消极避世、懒散怠惰的借口。只想着天边的事,不看手边的事;只想做繁荣的事,不想做繁琐的事,怎么会不迷茫呢?你看,孔子就像是邻家博学的老爷爷,在语重心长地跟你聊天,不厌其烦地告诉你,“不着急,慢慢来,若想成为君子,就要少说多做,韬光养晦。这样做不会出差池,总有一天你会破茧成蝶的。”


作为一个真正的“君子”,只让自己的生命力丰盈是不够的。意识到了这一点,矛盾就来了。虽然孔子说“天下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”,可孔子他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?礼崩乐坏,政治主张遭冷遇,按理说孔子应该隐了;可他没有真正地“隐”,他孜孜不倦地教书育人,把自己的理想传递下去。从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,他将垂暮晚年付之于无止境的漫漫长途,抱着一腔滚烫的政治理想和哲学思考,不曾却步。若是他肯于做一个只有名声和学问的偶像,不问政事,任何地方都愿意赡养他、崇拜他。可他做不到,他追求的那股生命力不断地澎湃着他的心脏,他希望把这股力量也注入自己置身的土地。他希望自己的德风,吹动百姓的德草。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与责任感,怎能不让人动容呢?一次,孔子在匡地(今河南长垣),被误认为是残害过本地的阳虎,被拘禁了五天。刚刚逃出,才几十里地,又遇到蒲地的一场叛乱,被人扣留。勉强脱身后,孔子却说了这样的话:“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?天之将丧斯文也,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。天之未丧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!”周文王去世了,文明事业的重任不就落在我们身上了吗?这个将生命力传给他人和社会的过程是多么艰难,我若不来做,谁来?既然老天没有使文明事业断绝,那匡人们又能将我怎样呢?危险、奔波、劳苦,到头来,不被接受,孔子又怎么会不痛苦、不失望呢?但挣扎、矛盾之后,孔子还是一路“为仁由己”地前行啊。


支持孔子前行的,正是“处世”的中庸之道。中庸之道调和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,它是一种宽厚温和的制衡哲学,是滋养灵魂生命力的土壤。“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;发而皆中节,谓之和。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”从政治主张上来看,孔子怀抱美玉,韫椟而藏,求善贾而沽。他希望推销出自己的思想,却也表现地含而不露,就像汩汩流淌的溪流,没有摧枯拉朽的猛烈气概,却有源源不断厚积薄发的生命力。在论述何为君子时,这种中庸思想也体现得淋漓尽致:“君子惠而不费,劳而不怨,欲而不贪,泰而不骄,威而不猛。”即便是优点,也是过犹不及啊。不要走极端,中庸一点,温厚一点才是好的。在外表与本质之间,孔子的观念也是调和的。“质胜文则史,文胜质则野。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外表不重要,也没那么不重要;本质重要,也没那么重要。要做到君子,你要掌握平衡的艺术。从生活中看,孔子虽强调要讷于言,敏于行,尊礼守信,但他也并不是一个无聊的禁欲主义者。“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。”除了道、德、仁,也要有艺啊,这样的人才是灵活生动的,而不会呆板无聊。看吧,君子不仅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,博学于文,约之以礼,他还有生命情调呢。他爱艺术,爱美,也向往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孔子讲究的是一种矛盾中的调和。我没有山石之坚,也没有白云之逸,我取其中间,就做一泓柔软且坚韧的清泉。


他所讲求的君子之道,在个人与社会、出世与入世之间无不充满了矛盾。通过中庸之道的调和,这种矛盾里就滋养了持久的生命力。他高大的背影是负重前行的,背着复兴礼数和传递文明的沉重使命;他的步伐却是轻盈的,追求“道”的路途辛苦,却没有损耗他灵魂的元气,反而使他的灵魂更加动人。中庸之道给他提供了一条出路,他无法解决矛盾,但他可以看穿矛盾的本质。他无法解决政治主张不被接纳的痛苦,但他可以看破痛苦,不以苦为苦。对于财富和名声,他不去刻意追求,但也做不到安贫乐道。本质上,他是想“争”的,入世的;然而,生不逢时的思想不符合当时的需求,他的政治主张得不到采纳。但他的使命感不允许他游离世外,做一个飘飘然的仙人。所以他选择,“为”而“不争”。这种选择,奠定了中国文人的文化人格,为后来者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。孔子,是几千年来中国文人的缩影,是矛盾挣扎中一股坚定向前的生命力量。


这种矛盾与生命力,才是生活本色,才是孔子本色。余秋雨说,在他的印象里,孔子是堂皇的棕黄色,近于我们的皮肤和大地。他不是白,也不是黑,他是接地气的过渡色。他面临的矛盾也是我们面临的矛盾——每个人都逃不开“月亮与六便士”的选择题,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理想与现实、社会与小我之间的撕扯,经历价值观的断裂、崩塌最后重建。这个过程会很痛苦,而如何保持住自己的生命元气,“为而不争”,可能是最为质朴也最为稳妥的出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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